广漠之野

《理想国》第三卷 part_1

第二卷从格老孔、阿得曼两兄弟对苏格拉底发出的强力诘问展开,分别是:
正义的来源是什么?
正义本身为什么好?
为什么不正义的人过的更好?

这三个强力诘问,如此充满了现实力量,让苏格拉底都不能直接正面回答。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使用类比论证,使用城邦类比心灵来回答。

城邦和心灵的类比非常高明,基本上回答了,正义的来源是什么?正义源于对欲望的节制,只满足基本生存需求,并且不与他人对比,是正义的源头。

同时,城邦和心灵的类比也部分回答了,正义的本身为什么好?正义本身的好,在城邦身上,大家生活自我富足、恬淡、平和、简朴、自得其乐;在个人身上,人的心灵自我富足、恬淡、平和、简朴、自得其乐。

当然,第三个问题,他们并未展开,但是基本上可以推测,不正义的人过得好是外在的表象,如果从心灵角度来看,不正义的人内心不和谐、不幸福。

在构建正义城邦的过程中,还引申出一些其他问题。苏格拉底用城邦的成长类比人的成长,或者说人的心灵的成长,从而引申出出“人的先天理性缺乏”。但人却先天具有“爱智慧”,“爱学习”的天性。

出于人的先天“缺智慧”,但又先天“爱智慧”,推断出人的可塑性特别大。基于这一前提,苏格拉底展开了,如何培育正义之人的宏大乌托邦蓝图。但因为苏对人的可塑性缺少精准量化,从而无限夸大教育的意义,导致他在教育和政治领域,非常强调“信息源”的审查和过滤。他的一系列政策和法律,为了所谓“目的善”而牺牲“真”,最后”目的善“也无法达成。最终理想国逐步跌入极权社会乌托邦。

当然,他在“真”无法达到了领域,未可知的领域——神学。他通过纯粹的理性建构,把“真”与“善”并存于神,为后世的塑造了至善至真的新神。新神并非现实的参照,是纯粹的哲学思辨下的理性构建产生,但也是人类情感上对完美和秩序的投射,人类理性和感性至此彼此交汇。塑造的新神在后续几千年无形中维持了一定的社会秩序,也抚慰了人类的情感需求。

接下来,苏格拉底和阿德曼还在沉溺于对文艺作品审查、过滤的细节。接下来这个细节有趣。

苏:为了使我们的护卫者敬神明,孝父母,重视彼此朋友间的友谊,有些故事应当从小就讲给他们听,有些故事就不应该讲给他们听。
阿:我也认为这样,我觉得我们的看法是对的。
苏: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如果要他们勇敢,我们不能就此为止。我们要不要用正确的说法教育他们,使他们不怕死?你以为一个人心里怕死能勇敢吗?
阿:当然不能。
苏:如果一个人相信地狱是确实存在的而且非常可怕,他能不怕死,打仗的时候能宁死不屈不做奴隶吗?
阿:不能

所以解析了苏建议删除以下荷马史诗的内容:
“宁愿活在人世做奴隶啊,
跟着不一个不算富裕的主人。
不愿在黄泉之下,
统帅鬼魂。”
苏:如果我们删去这些诗句,我们请求荷马不要见怪。我们并不否认这些是人们所喜爱的好诗。但是愈是好诗,我们愈不放心人们去听,这些儿童和成年人应该要自由,应该怕奴隶,而不应该怕死。

苏在这里对荷马的批评很委婉,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还给荷马”发了好人卡“。苏在这里提到了”自由“的关键词,非常重要。在这里自由的对立面是做奴隶,这里的自由主要是指身体的自由。甚至强调了,为了自由可以牺牲生命。在公元前400年前左右,古希腊人对自由已经在奋力追求,苏格拉底甚至认为人们应该把它置于生命之上。

他们继续为了培养护卫者的“勇敢”,删除了一系列文艺作品的内容。

苏:我们要不要删去英雄人物的嚎啕痛哭?
阿:同上面所讲的一样,当然要的。
苏:仔细考虑一下,把这些删去究竟对不对?我们的原则是:一个好人断不以为死对于他的朋友——也是一个好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阿:这是我们的原则。
苏:那么,他不会哀伤他朋友的死去,好像他碰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似的。
苏:因此失掉一个儿子,或者一个兄弟,或者钱财,或者其他种种,对他来说,丝毫不觉得可怕。

他们对文艺作品的审查、过滤从删除对神的描述,到了对人的描述,对英雄的描述。他们对文艺作品的审查已经超出了神学领域,进入了教育领域。

他们推崇的“勇敢”不仅限于自己不怕死亡,还要延伸到不哀伤朋友、甚至儿子的死去。一个不哀伤朋友、儿子死去的“好人”,不知道他到底“好”在哪里?

苏的言论有些冷酷。这个正义的城邦里,苏培养的护卫者,甚至“好”人,已经缺少人的基本情感,变得冷酷无情。这种有冷酷无情的护卫者管理的城邦是否是“正义”的城邦,无视他人生命,这不就是邪恶。

苏:那么,我们应该删去著名作者所作的那些挽歌,把它们归之于妇女(也还不包括优秀的妇女),归之于平庸的男子,使我们正在培养的护卫者,因此看不起这种人,而不去效法他们。

这里对挽歌的删除也已经不在神学领域,而是普通人的死亡而写的挽歌,也侵入了教育和政治领域。为了所谓的城邦正义,为了所谓的城邦品质之一“勇敢”,连死亡都不能哀伤,挽歌都必须删除。甚至苏在这里有歧视妇女言论,怀疑这个括号里的内容是翻译自行添加,为了给苏找补,并非苏的本意。在公元前400年,女性大多不受教育,不过苏的”人的可塑性“理论并没有适用到女性对象上。

苏:我们请求荷马已经其他诗人不要把女神的儿子阿克琉斯形容的烦躁不安。也不要说他长号大哭,呜咽哭泣。我们尤其请求诗人们不要使诸神嚎啕大哭。对于诸神要如此,对于诸神中最伟大的神更不应当描写的太无神的庄严形象,以至于唉声叹气。

苏:我的好友阿得曼啊!倘使我们的年轻人一本正经的去听关于神的故事,而不以为可耻可笑,那么到了他自己——不过是一个凡人——身上,对于这种类似的言行,就更不以为可鄙可笑了;他们也更不会遇到悲伤,自我克制,而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怨天尤人,哀痛呻吟。
阿:你说的很对。

这里还是对神学领域的塑造,神是理性的,节制的。神对人类的情感排斥,以至于唉声叹气都没有。虽然目的是为了培养年轻人遇到悲伤,自我克制。

苏:再说,他们也不应该老是欢喜大笑。一般来说,一个人纵情狂笑,就很容易使自己的感情变得非常激动。
阿:我同意这个说法。
苏:那么,如果有人描写一个有价值的人捧腹大笑,不能自制,我们不要相信,至于神明,更不用说。

苏前面已经讲过对欲望的节制,想不到节制的范围如此之广,竟然延伸到情感。节制过激的情感可以理解,苏格拉底不允许神唉声叹气,嚎啕大哭,我们可以接受。但是对人的情感也要多方干预,连人类的英雄都不能嚎啕大哭,对朋友、对儿子的死去都要保持坚强不至于哀伤。如此理性对感性干预是否越界。

苏对文艺作为的审查已经远非开始的神学领域,已经侵犯到了教育和政治领域。成年人经过前面漫长的护卫者教育,是否具备一定的理性,是否存在自由选择的前提?或者即使已经成年,具备一定理性,终其一生都要强迫接受护卫者教育?教育的方法是引导还是控制?

苏格拉底看来不认同,对朋友死去的哀伤,对儿子死去的哀伤恰恰人的同理心原因,同理心才是人的善的起源。如果人类没有同理心的善的起源,压根不会坐在这里讨论为何要正义。苏格拉底为了追寻“善的目的”,竟然屏蔽了“善的起源”。冷酷无情的护卫者是不会讨论为何要正义的,善的根基不复存在,最终善也不复存在。是否也有这种可能,正是人们对子女、对朋友的感情,不愿意他们死亡,从而赋予他们勇气变得更勇敢。

苏用人的后天理性彻底否定人的先天情感,恰恰暴露苏夸大了人的后天理性,重要的是没有认识到人本身的局限性。

苏口口声声称“自己一无所知”,并且时刻牢记阿波罗神庙格言“认识自己”,却恰恰犯了这个错误。他忽略了人的感官、思维、感性和理性的有限性导致了人类认知有限性。他认识到自己有认知边界,却没有精确划分自己认知边界的范围。他虽自称“无知”,但当他构建理想城邦时,却把自己的理性无限抬高,表现出绝对的理性自负。

或者说,他认识到了,人的先天理性缺乏。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纳入人的范畴。正因为他自己也有先天理性缺乏的特质,从而他塑造的理想国也会产生先天理性缺乏。比如否定了善的起源,造成了如此重大的错误,跌入了极权社会的乌托邦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