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第二卷 part_3
接下来格劳孔要展开他的第三个论点——不正义之人比正义之人过得好。 过的好与坏,这个是自己评判,还是他人评判。如果是自我评判,是否是主观感受,自己的主观是否具有说服力。他人评判,他人的评判是否也夹杂着他人的主观感受,他人的主观感受是否具有说服力,所以这个论证相对较难。对格劳孔来说充满挑战,不过格劳孔论证的同样精彩。
格:“如果我们把正义的生活和不正义的生活做一番对照,我们就能够对这两种生活做出正确评价。怎样才能清楚的对照呢?我们不从不正义身上减少不正义,也不从正义者身上减少正义,而让他们各行其是,各尽其能。”
格试图做AB test 实验,因为人身上可能存在两个变量,正义和不正义。格干脆只让人身上持有一个变量,完全不正义的人,和完全正义的人,通过隔离变量,从而方便对比。基本上可以推定,他要塑造一个只有逐利之心的不正义人,和一个只有同理之心的正义人。
格:“首先,我们让不正义之人像个有专门技术之人,例如最好的舵手或最好的医生那样行动,在他技术范围之内,他能辨认什么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取其可能而弃其不可能。即使偶尔出了差错也能补救。他能把坏事干得一点也不漏马脚,谁也不能发觉。如果他被抓住,我们就必须把他看作一个蹩脚的货色。不正义的最高境界就是嘴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所以我们对一个完全不正义的人应该给他完全的不正义,一点儿不能打折扣;我们还要给坏事做绝的人最最正义的好名声;即使他们出了破绽,也要给他们补救能力。如果他们干的坏事遭到谴责,让他能鼓起如簧之舌,说服人家。如果需要动武,他有的是勇气和实力,也有的是财势和朋党。”
这里格叙述的详细有趣,不过他不只是塑造一个只有“逐利之心”的不正义人,而同时持有了“能力”的变量。即使这个人过得好,是“逐利之心”导致的,还是“能力”导致的?无法验证,所以这里的论证从一开始就留下了破绽。
接下来格同样又塑造了一个有“同理之心”的正义人,但是毫无“能力”。不过叙述也很有趣。
格:“在这个不正义旁边,让我们按照理论梳理一个正义形象:朴素正直,就像诗人所说的,“一个不是看上去好,而是真正的好人”因此我们必须把他的这个“看上去”去掉。因为如果大家把他看作正义的人,他就因此有名有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了正义而正义,还是为了名利而正义了 。所以我们必须排除掉他身上一切表象,光剩下正义本身。来跟前面那个假好人真坏人对立起来。让他不做坏事而有大逆不道之名,这样正义本身才可以受到考验。虽然国人皆曰可杀,他仍正义凛然,鞠躬殉道,死而后已;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正义,终身不渝。 这样让正义和不正义各趋极端,我们就好判别两者之中哪一种更幸福了。”
哈,格塑造的正义之人真是倒霉。具有同理之心的正义之人,但却毫无“能力”,完全缺乏应对外部困境的能力——甚至被赋予没有智慧。并且格的逻辑也非常有趣,正义之人不是不为名利吗,所以不持有名利才对吧。乍一看好像没有问题,不过格这里让正义人不但不持有名利的正向体验——名誉、金钱、权力,而且要持有名利的负面的体验,需要经受世人的谩骂侮辱,甚至要被杀害。所以接下来的论证逻辑存在根本缺陷,结论难以令人信服,且对论证结果有失公正。
不过,如果有“能力”的不正义之人,过的比没“能力”的正义之人过得好,正义与否只是生活幸福的一个变量,可以通过能力代替和消解,完全不影响生活幸福,是否也同样值得深思。虽然格的论证充满破绽,但他构造了极端形象,真实揭露了社会现实和道德困境。反而格的论证更充满了警世意味。
苏:“老天爷保佑!我亲爱的格劳孔,你花了多大的努力塑造出这一对人像呀,它们简直像参加比赛的一对雕塑艺术品一样啦。”
苏惊讶异常,好像也很满意。
格:“如果我说话粗野,苏格拉底,你可别以为这是我在讲,你得以为那是颂扬不正义贬低正义的人在讲。他们会说:正义的人在那种情况下,将受到拷打折磨,戴着镣铐,烧瞎眼睛,受尽各种痛苦,最后他将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到临头他才体会到一个人不应该做真正义的人,而应该做一个假正义的人。诗人的诗句似乎更适用于不正义的人。人们说不正义的人倒真的追求实际,不慕虚名——他们不要做伪君子,而要做真实的人”
接下来格劳孔详细论述了不正义者各种福利,做官统治国家。拥有权力。可以和看重的世家之女结合,让自己的子女也同任何世家联姻。容易匹配异性伴侣,组建权势婚姻。同他想要的任何合适的人经商,并且在所有的事情中,捞取好处。拥有财富。诉讼总能胜利,擅长人际关系,总能使朋友得利,敌人受害。他祭祀诸神,排场体面。不论敬神和待人,只要他愿意,总比正义的人搞得高明的多。甚至神明理所当然对他要比正义者多加照顾。所以论证,诸神也罢,众人也罢,他们给不正义的生活安排的比正义的好得多。
格从物质财富,金钱、权力、人际关系、甚至神灵的照拂等层面论述了,有能力的不正义之人过得好。不过刚才已经提到过得好的结果,是“有能力”导致的,还是“不正义”导致的,这个论证不清晰,但同样具有现实意义。
格已经第二次强调,这不是他的真心话,而是作为一个辩论反方出席这场辩论。正义的人受尽折磨,受尽各种痛苦,最后他将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这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耶稣受难吗。格劳孔在公元前4世纪不可能预料到公元0年的事情,但结合苏格拉底之死,殉道者事例在西方文明早已有之。
现在来看,即使有能力不正义之人当时是快乐的,但现在回首千年,人们更记得受尽侮辱折磨,受尽各种痛苦,最后惨死的两位。甚至他的言行,传递的信息,辐射的价值观,引人入胜的思想,在后世愈发清晰。这两位殉道者的确没有得到世俗的快乐,但是却活在后世几千年人们的大脑之中。所以不仅让人发问,假如灵魂不死,到底谁更幸福。
接下来格劳孔的兄弟阿得曼突然插入这个辩论进来,阿得曼对有能力不正义之人的福利进行补充。
阿得曼重点在阐述即使神灵也对有能力不正义的人更多照拂,连神灵都站在有能力不正义这边,对苏格拉底的灵魂秩序、自我幸福评判体系,形成了巨大挑战。
但是否受到诸神的照拂,很难通过逻辑推理和经验验证,阿得曼就根据流传的诗歌文献作为论据。
1、阿得曼叙述了诗文里记载正义之人所得有限。
一部分是生前所得福利。列举了两个著名诗人,赫西俄德和荷马的诗为例子,诗里赞美正义之人,也不过是诸神使橡树为正义的人开花结实。还有五谷丰登、大地肥沃,果枝沉沉,海多鱼类,羊群繁殖。或者说其他诗人记载,诸神引导正义之人来到冥界,设宴款待,请他们斜倚长塌,头戴花冠,一觞一咏,以消永日。似乎美德最好的报酬,就是醉酒作乐而已。
这句话幽默又刻薄。的确和刚才有能力不正义之人得到的利益相比,好像有巨大差距。
第二部分死后所得福利。诗人还对正义之人去世之后的福利,进行过描述。上苍对美德的恩赐荫及后代,多子多孙,绵延百代。诸神把渎神和不正义的人埋在阴间的泥土里,还强迫他们用篮子取水,劳而无功。
虽然无能力正义之人死后福利多多,但死后的这些福利,与有能力不正义之人在世“风风光光”,掌握权力相比起来显得遥远无期。并且也无法抵消其在世的福利的优势。毕竟在世的无能力正义之人要受尽侮辱折磨,受尽各种痛苦,最后惨死,而竹篮打水的惩罚比起来简直无关痛痒。
2、阿得曼叙述了几乎所有诗文里都明确记载了,节制和正义固然美,但是艰苦。纵欲和不正义则愉快,且容易。
诗文里说诸神给许多好人以不幸的遭遇和多灾多难的一生,而给许多坏人以种种的幸福。他们还引用诗篇为此作证:
“名利多作恶,举步可登程,恶路且平坦,为善苦登攀。”
3、诗人和赞美正义人本身的行为和语言即不一致。
他们自己不论当众还是私下,都庆贺有钱有势的坏人有福气,心甘情愿尊敬这些人。他们对于穷人弱者,总是欺凌藐视,虽然他们心里明白贫弱者比这些人要好得多。他们奔走富豪之门,游说主人,要让他们相信:如果他们或他们的祖先作了孽,用献祭和符咒的方法,他们可以得到诸神的赐福,用乐神的赛会能消灾赎罪。如果要伤害敌人,只需要花一点消费,念几道符咒,读几篇咒文,就能驱神役鬼,为他们效力,伤害不论是不正义者还是正义者。他们还引用荷马的诗来作证:
“众人获罪莫担心,逢年过节来祭神,香烟缭绕牺牲供,诸神开颜保太平。”
阿得曼果真犀利又刻薄。通过论述诗人本身就是不正义的,从而论证“正义的传播”本身就不正义,所以正义也很难有说服力。假如通过特有的仪式可以为生者或死者在神灵处得到赎罪、赦免,那不正义之人在阴间得到的“竹篮打水”惩罚尚且不在,只剩下在世的“风风光光”福利了。假如这个仪式是骗人的,那正义的评价体系尚且是不正义的,那正义的立足何在?像极了,坏人教育孩子,长大要做个好人。只不过是利益的考量,赞美正义是出于利益考量的互相欺骗。就像前文他哥哥格劳孔所说:“人们因为怕吃亏,老是这么互相欺骗着。”
阿得曼继续说:”亲爱的苏格拉底呀!他们所讲的关于神和人共同关心的善恶的种种宏旨高论,对于听者,特别是那些比较聪明,能够从道听途说中进行推理的年轻人,对他们的心理会有什么影响呢?他们能从这高谈阔论中得出结论,知道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人,才能使自己的一生过的有意义吗?这种年轻人多半会用品达的问题来问他们自己:”“是用堂堂正义,还是靠阴谋诡计,来步步高升,安身立命,度过一生?“要做一个正义的人,除非我只是徒有正义之名,否则就是自讨苦吃。反之,如果我并不正义,却已挣得正义者之名,就能有天大的福气!既然智者告诉我,”貌似“远胜”真是“,而且是幸福的关键。我何不全力以赴追求假象。我最好躲在灿烂庄严的门墙后面,带着最有智慧的阿尔赫洛霍斯所描写的狡猾贪婪的狐狸。”
阿得曼看似愤怒的语气,来表达聪明的年轻人看穿了一切,他们要去做不正义的坏人。如果果真如此,话语中应该是理直气壮,但话语中却透露出焦躁与烦闷。愤怒的语气诉说内心的苦恼,但近乎哀求一般的,急迫需要苏格拉底的解答。这正是他深陷兼具二心的道德困境,对外发出的真诚求助。他需要来苏格拉底用严密的哲学论证,告诉他正义的内在价值,来迎合他内心的声音,消解他内心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