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第二卷 part_6
前面苏格拉底展开了用城邦的正义类比人正义的论述,他已经勾勒出来正义的城邦是如何的,里面的人们如何生活。里面的人生活恬淡、自得其乐、追求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儿女满堂,高唱感恩赞美之歌,没有贫困——基本生活得到满足,没有疾病,没有战争,从而度过一生,并且把同样的生活方式传承给下一代。
苏格拉底在这里对贫困下了一个定义,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点,在这里贫困的定义不是相对的——相对于他人财富的贫困,而是绝对的——绝对的满足基本物质需求。贫困与否不在相对他人对比,而在于是否自己基本物质需求得到满足。因此,苏对贫困定义是“绝对贫困”,即专注于个体是否满足了基本物质需求,而不是与他人的财富进行比较。这与我们今天常说的“相对贫困”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个定义之所以特别重要,是因为城邦成员是人群的组合,如果根据“相对贫困”为标准,那么即使里面所有人都健康,快乐,物质丰富,生活幸福,但是总有一部分人相对于他人资源缺少一点点,就会滋生嫉妒,不满,和内部冲突。而以“绝对贫困”为标准,则保证城邦每个人都能达到这个标准,则城邦内部每个人都获得内心满足和安宁,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基本生存得到保障。
接下来从苏和格的对话能继续了解城邦内部,怎么避免疾病和战争。
格:如果你是在建立一个猪的城邦,除了上面的这些东西之外,还能给点别的饲料吗?
苏:格老孔,你还想要什么?
格:还要一些能使生活稍微舒服一点的东西。我想,他们要有让人斜靠的睡椅,免得太累,还要有几张餐桌几个碟子和甜食等。就像现在大家都有的那些。
然而格对这个并不感冒,他甚至讽刺到这是猪的城邦。但是他提出的要求并不多,几个家具和甜食,并且给出理由大家都有。不过他自己也承认这是让生活舒服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已经在追逐舒适和愉悦,欲望的大门已经打开。并且理由是“大家都有”,这恰恰暴露了人的对比和模仿欲望。
苏:哦,我明白了。看来我们考虑的不单是一个城邦的成长,而且是一个繁华城邦的成长。这倒不是一个坏主意。我们观察这种城邦,也许就可以看到在一个国家里,正义和不正义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我认为真正的国家,乃是我们前面所讲述的那样——可以叫做健康的国家。如果你想研究一个发高烧的城邦也未尝不可。看来不少人对刚才这个菜单或者这个生活方式并不满意。睡椅毕竟是要添置的,还要桌子和其他家具,还要调味品、香料、香水、歌妓、蜜饯、糕饼——诸如此类东西。我们开头所讲的那些必需东西:房屋、衣服、鞋子,是不够了;我们还得花时间去绘画、刺绣,想办法寻找金子、象牙以及种种诸如此类的装饰品,是不是?
格:是的。
苏果真很敏锐的发现了,这些小需求背后的潜在东西——人类永不满足的欲望。并且他认为前面的城邦才是健康的城邦,在继续附加欲望是一个不健康的发高烧城邦。并且敏锐的洞察出正义和不正义的分界就在此产生,或许对欲望有效的管理和节制,是正义与否的关键。城邦类比人的心灵,他的意思很明显,恬淡、自得的心灵才是健康的心灵,在上面附加欲望是不健康的心灵。
不过有趣的是,苏对花时间去绘画、刺绣等艺术追求也归类为人类非必需的欲望。
苏继续按照繁华的城邦规划了如下:需要猎人、模仿形象与色彩的艺术家,一大群搞音乐的,诗人和一大群他的助手,朗诵者、演员、合唱队、舞蹈队、管理员以及制造各种家具和用品的人,特别是做妇女装饰品的那些人,更多的佣人。家庭教师、奶妈、保姆、理发师、厨师,牧猪奴。在其他的城邦里这些都不需要,因为用不着他们,不过在这个城邦里就有这个需要了。还需要大量的牲畜作为肉制品。
苏:在这样的生活方式里,我们不是比以前更需要医生吗?
格:是更需要。
苏敏锐的了解奢侈的生活会诱发疾病,并且知道过度的甜食和肉类会导致各种疾病,在公元前400年,古希腊竟然掌握了今天才了解的养生知识。
这种奢侈的饮食生活只是诱发了身体的疾病,还是同样引发的心理的疾病,不得而知。但对比的生活只会让少部分人获得精神上的快乐。就像强调成绩排名、成绩对比的班级里,只有少部分人获得快乐。“相对性”剥夺了大部分人的快乐。
来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同样是公元前400年左右孔子的生活。他特别喜欢满足口腹之欲,吃饭的时候要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粮食舂的越精越好,鱼和肉切的越细越好。陈旧变味的不吃,颜色变了的不吃,气味变了不吃,烹饪不当做的不好吃也不吃,不是新的东西不吃,肉切的不方正不吃,佐料放的不适当不吃。爱吃肉,但是吃的量不超过米的量,爱喝酒,并且不加以限制,但不喝醉。在集市上买的肉干和酒不吃,要吃自己做的,肉要现杀的。
陈旧变味的食物不吃是理所当然,不过肉切的不方正不吃,佐料放的不适当不吃。也是和格老孔类似,追求生活有滋有味。他的追求已经超越了生存必需,进入审美、品味、舒适的层面。
苏格拉底和孔子对好生活,对待欲望的方式,有一个鲜明的对比,苏追求极度的克制,只满足基本需求,认为凡是超越此的欲望都不应该,把“调味品”视为欲望的开端,甚至艺术、审美的追求也大可不必。而孔子追求适度的欲望,甚至对食物有色香味的要求,尤其对调味料有非常强的需求。不过却有量的控制,吃肉的数量不超过米,喝酒但不喝醉。
不禁让人发问,人类欲望的边界在哪里?欲望是否真的如苏格拉底而言,需要时刻对其警惕,不可对其掉以轻心。哪怕有一点点口子,他就蔓延开来,无穷无尽,人自身根本没有自我遏制的可能。或者像孔子所说,不断塑造自己的超我自律,在追求生活基本舒适和愉悦上和被控制的欲望共处,做到随心所欲,但不逾矩。
从现在来看,消费主义文化盛行,似乎验证了苏格拉底的观点。而孔子的观点,当然适用一些具有强大超我和意志力的人,但高估了普通人的自律和超我,不具有普适性。观察一下身边爱吃肉但能保持健康,爱喝酒但每次都不喝醉的人有多少就明白了。在缺少外部约束和内部坚定信念情况下,多数人容易被欲望的洪流裹挟。
苏:说起土地上的农产品来,它们以前足够供应那时所有的居民,现在不够了,太少了。你说对不对?
格:对!
苏:如果我们想要有足够的耕地和牧场,我们势必要从邻居那里抢一块来;而邻居如果不以所得为满足,也无限制的追求财富的话,他们势必也要夺一块我们的土地。
格:必然如此。苏格拉底!
苏:格劳孔呀!下一步,我们就要走向战争了,否则你说怎么办?
格:就是这样,要战争了。
这里论述的有趣,如果城邦想要更多的土地,势必就要抢别人的吗?交换购买不可以吗?按照现在的社会规范和惯性直觉第一时间是购买和交换,因为除了基本的自律之外还有外部的法律、人际道德压力等外部约束。但城邦的力量还具有外部的约束吗?似乎没有,翻开历史来看,城邦想要更多的土地,基本上就是去抢,从而引发战争。同样城邦类比人的心灵,假如没有内部自律和外部约束,人在欲望的侵扰下也应该是去抢,从而引发人的冲突。
因此苏格拉底这一段论述欲望和战争的关系非常精彩。并且引人深思,自律难以观测,但外部的约束相对透明清晰。只要设置清晰的规则构建合理的外部约束,即可避免人与人的冲突。但城邦的之间的战争因为难以配置外部约束,即使在今天也难以避免。
来到这里,关于好的生活的定义,没有贫困,没有疾病,没有战争,这个三个幸福指标论证已经结束。贫穷、疾病和战争的毫无疑问让人不幸福,避免他们即是好生活。
而避免他们,需要通过有效克制欲望这个途径,从而没有贫穷、疾病、战争。通过有效的克制欲望这个途径,最后导致了恬淡、平和、简单、朴实的生活这种自然结果。因此好生活的重心在于有效的欲望管理本身,而非刻意追求恬淡,营造表面的平静。
苏格拉底的逻辑已经完美闭环,论证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