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漠之野

《理想国》第三卷 part_6

咱们继续看苏格拉底和格劳孔两兄弟在审查文艺作品。

苏格拉底并不是反对文艺作品中,完全禁止按照第一人称方式表达,他支持模仿好人,不过并不是模仿全面的好人,只能模仿好人中好的、健康的一面。

苏:据我看来,一个温文正派的人在叙述过程中碰到另一个好人的正派的言语行动,我想他会喜欢扮演这个角色,模仿的惟妙维俏,仿佛自己就是这个人,丝毫不以为耻。他尤其愿意模仿这个好人坚定而明于事理时候的言谈行动;如果这个人不幸患病或者性情暴躁,或酩酊大醉,或遭遇灾难,他就不大愿意去模仿他,或者模仿了也很勉强。当他碰到一个角色同他并不相称,他就不愿意去扮演这个不如自己的人物。他看不起这种人,就是对方偶有长处值得模仿一下,他也不过偶一为之,还总觉得不好意思。他对模仿这种人没有经验,同时也会憎恨自己,竟取乎法下,以坏人坏事为陶铸自己的范本。除非是逢场作戏。他心里着实鄙视这种玩意儿。

苏格拉底不愿意其模仿坏人,他可以说成可能被坏人“污染”,但一个好人不幸患病,或者遭遇灾难,他只是身体不健康,但也不影响其品德,或者导致他不正义。为何不能模仿?所以他定义的好人是品德的好,还是形体的好。他定义的好人,是两者兼而有之,一个只存在于人的主观想象的理念的好人,现实中不存在的好人。

再正义好人,也会患病,品德多么高尚的人,也会遭遇灾难。他只愿意接受好人身上理性、正义、健康的一面,而不愿意全盘完整接受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正义的好人。世界上没有真正一个人值得他效仿,他只看中心目中好的想象,这对人的要求未免苛刻。

他拒绝接受完整的人、真实的人,只喜欢个人想象中的那个理性的、健康的、平静的人——其实是神。

他们继续在讨论,文艺作品中到底使用单一却枯燥的第三人称叙述,还是使用对人称叙述方式不加以限制的混合方式。

苏:可是,亲爱的阿得曼,混合题材毕竟是大家喜欢的;小孩和小孩的老师们,以及一般人所最最喜欢的,和你选择的恰恰相反。
阿:它的确是大家喜欢的。
苏:但是你也许你要说这与我们城邦的制度是不合适的。因为我们的人既非兼才,亦非多才,每个人只能做一件事情。
阿:是不合适的。
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城邦是唯一这种地方的理由:鞋匠总是鞋匠,并不在做鞋匠之外,还做舵工;农夫总是农夫,并不在做农夫以外,还做法官;兵士总是兵士,并不在做兵士之外,还做商人。以此类推,不是吗?
阿:是的。

苏格拉底非常明白大家喜欢什么文艺作品,但他坚持认为,大家的“意愿”还是应该让位与城邦的制度,城邦的远大宏愿。

这个就有趣了,城邦的所有者是谁,这是大家的城邦还是苏格拉底的城邦,如果是苏格拉底的城邦,这只是一个思想游戏,这片土地和居民属于苏格拉底的所有,苏格拉底在游戏当中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否定大家的意愿。但”它是不是正义的城邦“这个问题,还可以谈起来吗?完全独立的一个人能谈正义吗?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做某件事,他是正义的,还是不正义的?

所谓正义,最起码的原则是“人不应该伤害他人“。现在不存在他人的前提下,如何说他是正义的人?

如果这里的城邦只是类比苏格拉底的心灵,人的心灵内部只有一个意志,一切都为苏格拉底的理性负责。这完全没有问题,并且还是个人内心追求秩序平衡的典范。但如果城邦是真正的城邦,苏格拉底按照个人的意志,来否定全体居民的意志,把个人意志凌驾于全体居民意志之上,使居民每个人各司其职,终生不得更换职业,一切只是为了苏格拉底个人的价值偏好。那显然这不是正义的城邦,并且最大不正义就来自于苏格拉底本人。

接下来苏格拉底叙述了,应该如何对违反他个人意志的诗人进行惩罚。

苏:那么,假定有人靠他一点聪明,能够模仿一切,扮什么,像什么,光临我们的城邦,朗诵诗篇,大显身手,以为我们会向他拜倒致敬,称他是神圣的,了不起的,大受欢迎的人物了。与他愿望相反,我们会对他说,我们不能让这种人到我们的城邦里来;法律不准许这样,这里没有他的地位。我们将在他的头上饰以香油,饰以羊毛冠单,送他到别的城邦去。至于我们,为了对自己有益,要任用较为严肃较为正派的诗人或者讲故事的人,模仿好人的语言,按照我们立法时所订的规范来说唱故事以教育战士们。
阿:正是应该这样做,假定我们有权这样做的话。

苏格拉底直接拒绝这些违反他个人意志的人入境,如果已经入境,就使用暴力对诗人羞辱一番,在诗人头上涂上香油,带上羊毛的饰品,然后驱逐出境。并且他个人按照个人意志给城邦立下法律,惯例执行。

接下来苏认为,对文艺作品审查、过滤中,对其语言和故事的审查差不多了,需要审查过滤一下文艺作品中,曲调的问题。他主张过滤掉“靡靡之音”,比如挽歌式的,保留激情的曲调,模仿勇敢的人。还保留一种诉说的平静语调,模仿出乎自愿,平时工作的人。乐器的话,禁止使用弦子,竖琴,长笛,最后城市只能使用七弦琴和七弦竖琴,乡村只能用牧笛。

最后他们感慨。
苏:我只赞成理智之神及其乐器,而舍弃情欲之神及其乐器。我的朋友,这样选择也并非我们创见。
格:我们讨论的结果是这样。
苏:哎呀!我们无意之间已经净化了这个城邦了,我们刚才所说过这个城邦太奢侈了。

接下来苏格拉底把文艺作品中的文辞和文辞风格类比。

苏:你认为文词和文词的风格怎么样?它们是不是和心灵状态一致的?
格:当然。
苏:那么,好言辞,好音调,好风格,好节奏都来自于好的精神状态,所谓好的精神状态并不是指我们用以委婉地称呼那些没有头脑的忠厚老实人的精神状态。而是指用来称呼那些智力好、品格好的人真正良好的精神状态。

苏格拉底对好人的评判标准比较有趣,他的价值排名是,智力好,品格好。当然这里的智力好,品格好是为理性服务的。但也和东方哲学的评判标准顺序相反,东方哲学里面孔子、孟子强调,仁、义、礼、智,智是最不起眼的品德,并且对之常常是被排斥的态度。比如,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说话好听,面色和悦的人,鲜有仁爱。说话好听,面色和悦显然智商、情商不错。在这个前提下,没有根据其他因素,比如言行是否一致等因素,就直接武断判定对方可能缺少仁爱。孔子等人显然和苏格拉底相反,他偏爱忠厚老实人。

老子的观点更炸裂,对世俗道德价值观几乎摒弃。直接宣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国家混乱,有忠臣。六亲不和,乃孝慈。认为 仁、义、礼、智,都是大道沦丧之后的产物,人为的,次一等的标准,甚至认为这些世俗道德标准就是社会混乱的原因。推崇真正的智慧——明,用以觉察大道,然后回归“自然无为”的道,人回归本性——朴,外在表现就是苏格拉底所不看好的“忠厚老实人”。